科研项目 法国摄影大师马克·吕布

法国摄影大师马克·吕布

作者董慧萍

法国摄影大师马克·吕布

 

展览:直觉的瞬息马克·吕布摄影回顾展

时间:二○一○年四月二十三日至六月六日

地点: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

 

      “远胜于某种专业技术。摄影之于我,是一种令人近乎着魔的情感。”这是马克·吕布(Marc Riboud)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在中央美院的美术馆里,马克用这种令他近乎着魔的情感拍摄出的作品拨动着每个观众的心弦。

二○一○年四月二十三日下午, “直觉的瞬息:马克·吕布摄影回顾展”

       在北京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幕。此次展览是本年度推出的重要策划展之一, 展出一百五十多件摄影作品,向这位法国摄影大师及前辈致敬。展览展出作品多为黑白照片,穿插少量近期创作的彩色作品。马克·吕布本人及工作室为本次展览冲洗制作了所有的作品,并且整理出了部分从未公开发表过的作品,使我再一次感受了来自摄影图像的精神力量。

       法国摄影大师马克·吕布用情感的摄影镜头记录下了众多精彩的瞬间,摄影作品中溢出宁静、流动的力量,在平凡的画面中让人久久回味与思考。马克·吕布自然、毫不造作的表现方式,在看似平淡的画面中呈现出原始的、自然的生机。他的摄影作品让我们看到了摄影家一颗丰富而敏感的心灵和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 而情感在摄影中的作用远远大于昂贵的摄影镜头,以及斑驳陆离的所谓摄影技巧。

 

马克的摄影生涯

       从马克的挚友尚陆先生那儿得知马克的第一次拍摄经历:“马克说自己很害羞,拍第一张照片的时候还是小孩子,他骑着自行车,有一对情侣,让他拍他们两个KISS的照片, 他脸都红了,那是他拍的第一张照片,好像做了很坏的事情,还了那照相机,骑着自行车跑了。”那次经历让马克与摄影结下了不解之缘。

 

“直觉的瞬息”展览现场

利兹(约克郡) 英国 1954 

 

       后来十四岁的马克从父亲那里得到一部简单的柯达相机。二战期间 (一九四三到一九四五年),作为一名工程师,马克·吕布参加了法国的抵抗运动。在工厂工作了一段时间后, 他决定当个业余摄影师。一九五一年他遇到布列松(Robert Bresson),布列松非常欣赏他,但是却不希望他离开工厂。一九五三年他加入了布列松等人创办的玛格南图片社(Magnum Photo), 两年后成为正式成员。一九五七年他访问中国四个月,一九六一年和一九七一年他两次再度访华。当越南战争爆发后,他是唯一获得准许进入越南拍摄的摄影师,从越南和美国两个方面记录了战争的残暴。这段时间他在亚非东欧的许多国家旅行摄影。一九七六年,他当选为玛格南图片社主席,而在三年后他却辞去了职位。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他循着自己的节奏,四处游历。

 

       作为玛格南图片社元老之一的马克·吕布,在他长达五十年的职业摄影师生涯中,人文主义精神、完美精准的构图,以及诗意的节奏感成为了他摄影作品中无可取代的特征。他早年的左派经历以及与布列松的友情、踏遍世界的足迹等都构成了他摄影的理念以及创作精髓的重要元素。

 

在五角大楼前抗议越战的示威中,一个年轻的美国姑娘与国家卫队面对面华盛顿特区 美国 1967年10月21日

 

“直觉的瞬息”的由来

       谈到“直觉的瞬息:马克·吕布摄影回顾展”名称的由来,尚陆先生说:“因为很多人都提到布列松的‘决定性的瞬间?(其实这也不是布列松要有这样一个称号,而是别人给他的)。所以,我想说怎么给马克一个符号,于是就想和布列松有个对照,取名为‘直觉性的瞬间?,到了上海美术馆,他们觉得‘瞬间’这个词被别人用过,而且因为是一个回顾展, “瞬息”有一个时间的跨度,所以就有了‘直觉性的瞬息’这题目。在英文里还是“The Instinctive Moment”,与布列松的“The Decisive Moment”相对照,因为马克每次谈到摄影, 他口中还是离不开布列松,对布列松很有感情,布列松是他的老师,也是义父,对他的影响很大。不过,他也有些逆反的心理,希望可以拍一些不同的作品。”

      “瞬间”这个概念来自布列松。在一九五七年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布列松说:“摄影不像油画。当你拍照时, 有一个创造性的瞬间。你的眼睛必须看到一个构图,或者生活本身提供给你的一个表情,而你必须本能地知道什么时候按下快门。那是摄影家创意的一瞬间。一旦你错过, 这个瞬间就永远消失了。”马克·吕布无疑是“瞬间”的大师。对他来说,“摄影是关于变化的、直觉的瞬间的快照”。回顾自己的摄影生涯,他在纪录片《接触》中说:“他们总是问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了吗?我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摄影是一场遭遇,一次意外。”1 

       尚路先生曾写道:早自马克·吕布第一张成功的摄影作品—《艾菲尔铁塔的油漆工》开始,马克似乎就已将他的摄影定义为一种乐趣,一种靠观看、漫无目的地游走、

 

上海中国 1957 

 

上海中国 2002 

 

        凭直觉来捕捉世界瞬间的乐趣。尚陆先生回忆说:“去年到上海时,为了摄影,他跑到上海大楼的天台去拍外拍滩、苏州河,在那里拍了很多作品,那时还在下雨,很冷,但是他不肯走,手拿起相机按快门就抖,穿了雨衣,还是拍,不想走。带他去法国馆那天还下雪,很冷,他的夫人说,‘我们回去吧,好冷啊’,马克在阳台上就说,‘你让我拍,我还要拍,我没有多少机会还能再拍,正好有些阳光,你看那些线条’。前面是一个正在施工的建筑,他最喜手欢这种还在建设中的,那些工人在装东西,他说,‘你看这个像不像艾菲尔铁塔上的油漆工!”

       马克常说,他绝不是哲学家或社会学家,他只是观察事物的表面。然而,他看似以如此流于表面的处世方式自居,却并未阻碍他拍摄出一系列极具震撼力的作品来挑战欣赏者的观察和思考能力,例如他以报道方式拍摄出的非洲、北越、伊朗革命、阿尔及利亚的独立进程,以及美国的反战运动等。马克·吕布的艺术在这朵小花中表现得再为明显不过了—一朵由一位年轻姑娘双手捧,想要递给荷枪实弹的士兵们的小花。这是一个神奇与诗意并存,充满了和平与爱的气息的时刻,存在于可能激发潜在暴力的一次极具戏剧性的对抗之间:这是马克的直觉性的一瞬间。

 

不为人知的故事

        在展览开幕前一天,尚陆先生送给我一本关于马克的书《有我,你别怕》。很多人很熟悉摄影大师马克·吕布的作品,却不了解他生活的另一面。在马克·吕布的展览开幕前,这本由他的妻子卡特琳娜·谢纳写下的回忆录《有我,你别怕》出版了。不过,这本书的主角并不是马克·吕布,而是他们的女儿克莱芒丝,一个天生智障的孩子。在这本书中,我们不一定能看到马克·吕布全部的艺术世界,但一定可以看到爱与困境是如何纠结、困扰,但只要有足够的勇气,我们终将得到别样的礼物。

        马克·吕布的摄影回顾展感动了很多观众,但我们还不曾深入了解马克·吕布的家庭,不了解他的情感世界和他的现实生活。马克五十八岁那年,三十五岁的妻子卡特琳娜生下了患有先天智障的女儿克莱芒丝。卡特琳娜的生命顿时跌入了最黑暗的深渊。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可以让孩子死吗?卡特琳娜不知所措,甚至不知将这一命运归结在谁身上,她想逃避,她无法面对。她把女儿克莱芒丝送到了安幼育婴院,交给别人,来逃脱自己的恐惧。随着克莱芒丝的成长,卡特琳娜却一点点从女儿身上获得了真实的感动。这一切的情绪, 卡特琳娜都是以毫不掩饰的方式坦诚道来,她一直等到女儿克莱芒丝长到二十二岁时,才有勇气回顾二十二年来自己的恐惧与得到2 。在马克的镜头里,天生智障的女儿克莱芒丝, 有着灿烂纯真的笑容,这种笑容似乎反衬了我们这些非智障红尘过客的忧伤。

       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卡特琳娜在书中最后写到的一段话:“痛苦再度袭来时,马克就听我诉说,直到我说完为止,尽管他有自己的悲伤。我后来才明白,他最担心的不是克莱芒丝的智障,而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我从痛苦的深渊中拯救出来。这本书献给陪伴我度过生命中每一秒的马克。”

      与其说我们被马克·吕布式的影像气质魅力所倾倒,不如说是我们被镜头后面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所震动。

 

马克·吕布与中国纪实摄影

早在一九八九年,《摄影》杂志就用较大的篇幅第一次介绍马克·吕布的中国之行。马克·吕布给中国这片土地和这里的摄影文化界留下深刻的影响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中国的摄影界正处于力图挣脱官方正统的新闻宣传摄影和民间唯美而日趋商业化的沙龙摄影之时,中国的艺术界乃至文化界也正探讨着关注社会的底层及人性的问题。马克·吕布的作品是真实的纪实,因为, 当他举起相机的时候,他总是站在权力的另一边。在这样的时候,马克·吕布的摄影被大量地介绍进中国,他纪实的摄影手法和理念,以及“纪实摄影”所突出指向的人道关怀精神,为中国的摄影界带来了新的社会视角、新的摄影语言、新的精神维度。这种被称之为“纪实摄影”的摄影类型一时间在中国占居主要位置,产生了恒久而巨大的影响。因此,摄影界总是将中国的纪实摄影的产生、发展及影响与马克·吕布联系在一起。

 

北京中国 1957 

 

       尚陆先生在采访中曾提到:“马克跟我说,他也觉得很奇怪,五六十年代, 中国人在他拍照的时候是不看他的, 没有人抬起眼睛看他。过了七十年代‘文革?过去,才有人好奇的看着他的镜头,还和他用英文交谈。他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在八十年代初,在外滩,第一个中国人走过来和他讲话,说,‘你是法国人吗?’这之前从来都没有人和他交流。这一点很少被大家注意到,随着时代的变化中国人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中国摄影为什么选择了马克·吕布,是在特定历史情境下六十年来的发展与变化决定的?马克·吕布对中国摄影的影响是,他的作品告诉了中国人一种完全不同的观看身边生活的方式,中国摄影家从此开始将摄像机对准日常生活。除此而外,马克·吕布把个人的视点带给了中国摄影家,一种影像和趣味。从某种角度说,马克的镜头弥补了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中“真实瞬间”的缺失,促使了中国摄影风格路径的改变,这是被尚陆先生称为“摄影王子”的马克所没想到的。

 

情系中国的马克

        马克·吕布为本次展览写到:“有传言说我一生都不停地去中国又回中国。这不完全准确,但我确实无法掩饰对中国的喜爱:我喜欢回去重游那些自然风光,那些尤其是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城市;我喜欢和我的中国摄影师朋友们重逢。如果把我所有的行程加起来,我可能会发现, 从一九五七年第一次来到中国开始, 我在中国的旅行占居了一生中的两到三年。我力图寻找隐藏在这些变化背后的、一直存在着的历史脉络,寻找正如戴高乐的那句名言所说的—比历史本身还要古老的文明所蕴含的永恒,中国在我心中占有特殊的位置!”

 

1965年中央美院师生参加游行活动,游行者胸前戴着中央美术学院的校徽 北京 中国 1965 

 

       马克·吕布的作品并不总是些惊天动地的画面,在他到世界各国游走期间,他敏感地捕捉到了当地人民的生活变化,特别是通过一些生活细节反映出一些重大和深远意义的内容。马克与中国的不解之缘始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一九五七年踏上中国的土地,次年发表他对中国的第一张图片。之后,他多次到中国旅行,他把相机更多地瞄准普通人,记录着这里的平凡事,并且这里悄然发生的重大历史变化,同时也在他的镜头中显现着一种文化思考和审视的角度。著名影像研究专家杨小彦曾写道:“从一九五○年代到一九七○年代, 中国社会狂热的政治现实与异于西方社会的典型的贫穷相貌,同时成了摄影家关注的对象。马克·吕布的精彩之笔正在于此,他随时随地都把这两者拍摄进他的画面,毛泽东塑像下是林立的烟囱,而农民的面容则映衬着劳碌的厂长。但是有趣的是,进入一九八○年代以来,马克·吕布的镜头却出现了重大变化,他开始关心西方化给这个社会带来的视觉变化,而其中最重要的见证就是各式广告以及广告上稀奇古怪的文字。在马克·吕布的眼中,如果说中国人过去生活在虚假的政治狂热之中,那么,今天的中国人则生活在经济狂热之中。”“在他长达半个多世纪对中国的追踪拍照中,隐藏着影像之外的一个意图,即把个人的观看适时地转化为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审视。”当然,马克·吕布审视的眼光和呈现的画面总是友善而温和的,似乎更是以一个西方人的视角关怀和赏识着这个东方大国历史与现实的和谐之美,体现出艺术家对中国的土地和中国人民的一份感情。3

       潘公凯院长在本次展览开幕致辞中说:“马克·吕布的摄影作品曾经作为纪实摄影的标杆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被推荐到中国,并且对中国纪实摄影形成、发展起到了非常重大的影响。马克·吕布以其独立的观看方式和独特的人文视角,以及独到的摄影形式向我们展示了一段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摄影历程。从巴黎到北京、从加尔各答到阿尔及尔,在他的照片中我们不仅能够看到一个充满人道与善意的行者勇气,而且还能看到发自心底对人类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向往,当然也独显他的中国情节。特别值得关注的是,在展览的筹备过程中摄影家还整理出了一些从未发表过的作品,其中也包括了一张五十多年前拍摄于中央美术学院的照片,可以说在这样一种优雅的历史瞬间当中,马克·吕布在复原我们记忆的同时,也让我们记住了一种影像的缘分。”马克·吕布先生和中央美术学院早在一九六五年就结下了不解之缘,当时拍摄的中央美院雕塑系学生正在学习雕塑裸体的场景及美院学生的游行活动的两张珍贵照片在此次展览中展出。

       马克·吕布所拍摄的中国早已为摄影界及很多摄影爱好者所熟悉。他以冷静、直觉,富于艺术感受和人文气息的视角,捕捉住一个个充满时代风貌的瞬间,并以此向西方世界客观地介绍一个新时代的中国。“视觉是心灵的一座乐园。”马克·吕布用镜头记录了这座心灵的乐园。他不是一个善于说话的人,他把语言留给了眼睛和镜头。如马克自己所说:“我也从来不为寻求美而感到疲惫。只要有人了解如何去发现美,它便无处不在:它在我那都兰的花园里,在雪中的紫禁城内,或是在斋浦尔的广场上。你只要睁大双眼便已足够。”

 

注释: 

1上海比极影像提供图片及纪录片《接触》关于马 克·吕布的部分文字。

2卡特琳娜·谢纳、马克·吕布摄,谈珩译《有我,你别怕》,人民文学出版社。

3马克·吕布摄影回顾展展览前言。